Tony曾经想过：真没意思 ，生活真没意思。

 

闪过这个念头时，Tony刚刚苏醒，发现自己正与身旁狂欢了整夜的内衣杂志模特躺在床上肢体纠缠。他不愿意擅自移动，应付对苏醒过来的女士们违心地甜言蜜语；他也不愿意躺着，在一群他甚至叫不全名字只能提供肉体欢愉的陌生人中。

 

在这瞬间他突然闪过彷佛早潜伏在心底多日的念头──真没意思，不如一了百了。

 

美丽的皮相与唇瓣能倾吐的，也只是空洞的肤浅与饱含势利低俗的撩拨，更甚者一些无中生有的中伤与恶语。Tony曾倒在残酒中看似不省人事，实则安静的窃听那些美丽女孩尖锐的悄悄话，那些睁开眼娇艳甜蜜的脸庞及话语，阖上眼后变成什么样貌。

 

「他太老了！」

「听说他让女孩堕掉的小杂种能开一间学校！」

「我希望他阴_茎更大一些啊！」

「Stark的发明不过只是拿老爹遗留的资产随便改的，他根本不是天才！」

「他八成杀过人。」

「宝贝，Stark制造武器──他当然杀人！」

 

女孩们咯咯疯笑，互相推闹揽成一团，像是眼前酒瓶堆里，衣衫不整的躺着一个有点英俊上了年纪、血染双手的凶手是最有趣的事。

 

Tony安静的呼吸着，像是真的睡着了，他好奇着这些传闻是从哪里来的？他好奇这些人都是谁、他好奇这些事都是如何发生？酒精搞得他昏昏欲睡，脑筋却又格外清醒，这大概就是天才的坏处；无论你落到哪里思绪都无法坐以待毙，大脑永远高速旋转着太多他甚至不想去挣扎纠结的思绪──让我睡着吧。最后Tony想，试着不为适才吻了那些鲜红的嘴唇感到恶心。

 

女孩们最后还是走了，Tony披着昨晚随处扔在地上的白衬衫，仰躺在客厅的沙发上，听着Pepper絮絮叨叨自己最新的丑闻。美丽善良的红发女秘书神色紧绷，不忿中带着难过，Tony身边唯一的好女孩告诉他公关部门面临着不小的危机；但别担心，公司会负责压下这些传闻──「Tony，」Pepper坚定的说，「他们不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 。」

 

「那又如何。」Ton倒格外冷静。这其实都不很重要，让他身边最好的助手为了自己没说过的话、没做过的事奔波，「Stark就是个浑蛋──大家已经相信这个了 ，你不能去推翻人们深信不疑的印象Pepper，那对我们的事业毫无帮助。」

 

他驳回了公关部一早拟好的声明稿，对于不在意的人来说，即使将真相放到他们碗中，对方也食不下咽。Tony拥有的太多，因此不能去阻止别人痛恨他──他宁愿声名在外，也不肯片刻虚伪。

 

 

※

Tony腰上有块瘀伤。他在冲澡时发现的，八成是下午试飞脚步盔甲时撞伤的，最近为了钢铁装的测试Tony身上留下不少伤，没什么好奇怪──但在这霎那，他是突然这么的疲惫。

这样的沉痛与无助，在发现史坦的阴谋之际差点压垮他。Tony摊倒在沙发上，气管因缺氧使他的求救听上去像是急促地嘶嘶声，他不敢相信自己花了几乎一辈子在对抗外侮，却即将死在亲信──更甚者是如兄如父的史坦手下。

 

Tony视线涣散的盯着惨白的天花板喘息，现在对他而言最容易的就是放弃了。只要撑过这刻痛苦，就能获得永久的安宁；他再也不需要为了过去的阴影彻夜翻覆无法成眠，再也不需要和曝晒解剖自己人生的镁光灯为伍，再也不用烦恼眼前的微笑该怀疑还是相信。

 

霎那念及此的Tony心中是何等幸福。

 

但也仅仅只有一秒时间，Stark企业的负责人想起史坦最后对他忠诚善良秘书的威胁、想起Rhodey的陪伴及信任、想起由前者费尽心力救援的生命中，同时也背负着对银森的承诺；这些为数不多却格外真诚的期待──Tony终究用所剩不多的力气撑起身体，爬回工作室。

 

在阿富汗之后，Tony活着从来不是因为想活下去，而是不能去死，他深知自己没有这样的权利。

 

钢铁人便是他用以赎罪最好的证明。

※

傍晚Tony弯着腰坐在玄关，他在换一双Pepper为他准备的当季新款意大利手工皮鞋──为了又一个浮华的晚宴。在他动手绑好鞋带站起身正要出门之际，Tony注意到自己才刚绑好的右脚鞋带竟然已有些松脱，看样子势必得重新来过。

 

Tony安静地凝视松脱的鞋带，上头仅是个简单的结他却绑不牢，宛如自己费尽心力尝试后，仍与人们脱节的关系。这个念头彷佛瞬间击穿他太阳穴的子弹般将他射杀，Tony目光茫然地持续盯着鞋带，再度想到一了百了。

 

他不知道今晚的行程意义何在，不知道每晚的意义何在。纽约市、美利坚合众国、整个世界……，他可以到达任何想去的地方，却无法抵达流言恶语消失殆尽的净土。Tony读新闻舆论、也读报纸报导──钢铁人是个超越当代技术的奇迹造物，可它的创造者则不；Stark仅是招摇地炫耀他的盔甲，再不时心血来潮拯救几个小市民，不过都是在舞台上表演的伪善罢了，并非英雄。

 

而当代最杰出的科学家仅仅像个兴奋的大孩子，想展示给身边所有的人知道自己呕心沥血的成果、想让人们看看自己此生最天才的作品，与此同时也是在这样的骄傲之下，隐藏起始终如影随形的恶梦，当作曾经的伤害不曾留下任何痕迹。

 

在不知道第过几个心理医生后，Tony放弃了。他能与PTSD好好相处，就像与这个世界一样，所有的伤害都不重要，因为Tony的心跳从来没有一次属于自己。

 

 

※

他喜欢蓝色，这是Pepper一身深蓝晚礼服出现自人群中时，Tony霎那闪过的念头。

 

那场晚宴在两人心中皆埋下一颗种子。第一次有个人真正看见Tony Stark，不是Stark工业的拥有者、不是绯闻杂志常驻的花花公子、不是钢铁人，就只是Tony。

 

Pepper帮助他掌握人与人之间的连结线，而Tony作为总是搞砸的那一个，在初次享受到这份自爱情带来的照护后，不自觉地逐渐将所有希望全压到对方身上，直至象征最后一根稻草的苏科维亚战役后，终将两人地爱情消磨殆尽。最重要的是：Pepper爱他、为他骄傲，但却无法将同样的心思投注在Tony另一个身分上──她不爱钢铁人。

 

Pepper离开前，给了Tony一吻贴心的颊吻，已经是Stark工业CEO的红发女士含着泪，希望曾经的爱人未来也能照顾好自己，对方看上去满腹心事，却说不出一句话，最终两人仍只能安静的道了别。

 

她走后，Tony望着自己曾送给对方的巨大兔子玩偶，用手蹭了蹭胸口的伤疤──真疼。

而他的心再次停止跳动。

 

 

※

那天却是连日雨后难得一见的盛晴，Tony待在Pepper拥有12%股份的复仇者大厅里，给自己倒了杯伏特加，接着缓步踱到落地窗前，任凭酒里的冰块融化造成玻璃杯上水珠的凝结，他的手上又湿又冷，随着时间流逝，凝结的水珠开始汇聚成一道道小水流，沿着指间低落地面。

 

据说指尖上的温感神经格外敏锐，这大概能解释那股源源侵入心底的冰冷是从何而来，Tony心不在焉的思索，奇怪着不再跳动的心脏怎么还能感受到寒意──太难受了，Tony又想，是否只有一了百了才能不去承受。

 

好在复仇者警报粗暴的截断这一刻，Tony毫无犹豫的穿上钢铁装从大厦中飞跃而出，Pepper不懂得，成为钢铁人并不是他的选择──事实是：Tony就是钢铁人。

 

这是一场与空中入侵者的战役，复仇者需要倚赖Thor与Tony的掩护才能顺利击退敌人，好在和奇瑞塔人那次相比，此次的状况单纯多了，只是又一次某个疯狂科学家的空间实验出差错导致的异生物小规模自卫行动。

 

钢铁人轰烂最后一个打算从上空攻击美国队长的外星飞行物种后顺势降落，透过团队通讯确认了空间撕裂的源头已被关闭。

 

「谢啦，钢铁人！」Steve递给Tony一个对于现况来说太过友好的微笑。

 

「我只是正好会飞罢了，大兵。」Tony试图穿着盔甲做出耸肩的动作，不过似乎没有成功，「谁都能做的比这更好。」

 

「无论是谁给你灌输了这个念头。」美国队长取下头盔，用那双婴儿蓝的眼睛严肃的瞪了钢铁人一眼，「他都是十足十的傻瓜。」

 

「啊？」被对方认真的神情弄得有些狼狈，犹豫片刻Tony还是跟着升起面甲，他迟疑的勾出一抹微笑，「其实没什么 Steve，人们都是这么说的。」

 

「钢铁人只因你而不凡，Tony。」听见这样的回答Steve只是摇摇头，像是在教育对方再粗浅不过的道理。

 

※

Steve表明心意的当下，并不是什么战后余生的大场面，地点既不在病房也非战场，只是一次完成了Stark工业新研发后，两人相约于加勒比海小岛上的度假之旅。

 

休假旅行的主意是Steve提的，行程则是交由Tony负责，其实后者并不清楚对方大费周章的要求自己休假是为了什么，可Steve是在离开Pepper后相处起来唯一让Tony舒适放松的对象，因此他完全没有反驳的理由。

 

他们尝试了风筝冲浪、阳光浴、精油按摩、甚至Steve还突然兴起堆了个被科学家嘲笑是不符合建筑结构的沙堡，但片刻之后Tony意识到那可能也只是好队长的计划之一。

 

当看不下去的Tony终于愿意纡尊降贵加入对方的行列，将手覆上细沙城堡上拍拍打打之际，却发现身边的人不知怎么的反而停下动作，反应一直有些迟钝的小Stark难得捕捉到什么似的，下意识定格了手上的工作，沉默地对上Steve凝视自己的目光。

 

Steve朝他凑近，而Tony没有躲开。

 

原本他们就只订了一间房间一张床，这是Steve的意思，Tony向来知道好友习惯节省也没多心，后来想想──美国队长永远都有个计划。

 

在Steve真正拥有他之后，两人大汗淋漓的搂在一起、躺在床上肢体纠缠。Tony靠着Steve厚实的胸膛，前所未有的困倦像是顷刻就要将他灭顶，Tony从不知道自己这么累，他才发现自己一直这么疲累。

 

钢铁之子曾经那么想伴随着厌倦及痛苦永远的阖上眼，这个念头曾经如此奢侈。可现在Tony蹭了蹭已沉入睡眠的Steve，他已经得到世上最奢侈的礼物了──Tony安静的淌着泪，明白那个念头即将远去，自己终究会好起来。

 

Tony曾经也想过一了百了，而这个念头离开他的那天，是在某个无比平凡的早晨。

 

Steve正帮渴睡的Tony绑紧鞋带，美国队长坚持一周至少有三天对方必须加入自己的晨起运动──本想反抗的Tony僵持到最后还是勉强答应了，即使早起完全不属于他所擅长的范围。

 

才让男友从被子里挖出来的Tony困意正浓的垂下头，正好撞见Steve小心地给自己地鞋带上绑了个漂亮牢固的蝴蝶结。

 

Tony仍旧垂着眼，泪水却差点掉下来，Steve几乎是立刻关切敏感地抬起头，「怎么了，Tony？」

 

「没什么，只是个哈欠。」还有就是我稍微喜欢上这个世界了，Tony心里想，因为你的存在，让我稍稍对这个世界感到些许地期待。

 

他轻轻的爱抚着那人的脸庞，而Steve却彷佛什么都了解一般，温和的顺着Tony的动作凝视着对方，在爱人的手经过嘴角时，捉住它献上一吻。